第十九章
风雨里的罂粟花 by 銀鉤鐵畫
2018-6-13 10:16
坐在车子里,我不停地盯着前面的这两个人。
当我跟着夏雪平艾立威回市局的时候,夏雪平果然是命令艾立威他来开车,夏雪平则依旧是坐在副驾驶;我没办法,只好被迫坐到了车後座上。
一个警察局的前辈开着车,然後一个处级干部坐在副驾驶,拉着一个刚入职的一级警员——这种事情估计放眼全国都少见。
一路上,这辆车上三个人谁都没说话。
夏雪平依旧是把胳膊肘往车玻璃上一顶,扶着头,斜着身子看着车窗外思考着东西;艾立威正专心致志地驾驶着,这个人城府太深了,脸上连一丝细微的情感表达都没有,所以我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麽;我不断地观察着这两个人,是想找出些蛛丝马迹,看看这两个人之间除上级与下属的关系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其他耐人寻味的关系;可是每当我把目光放在夏雪平的身上的时候,脑子里便不断回放出夏雪平刚才跨坐在我身上时候的画面和感受——包裹在黑色衬衫里的软软胸部贴上来,然後抬起屁股,用双腿之间那条带着弹性的神秘缝隙寻找着我下面粗壮的小蘑菇伞缘,我知道她是故意想要恢复两个死者生前最後一刻的姿势,而不是想要诱惑我;接着又让我伸出手感受着她大腿上、翘臀上紧凑的肌肉,以及股沟裂缝中某个柔软的圆点;这麽多年不见,夏雪平身材丝毫没有走形的趋势,腰身还是那样的苗条,身上的肌肤依旧紧凑……越这样忍不住回想,我心里的滋味就越发的奇怪;与此同时,我心里对艾立威的厌恶感,也越发的浓烈,不单单是因为这个所谓师兄是“考学帮”的,最主要的,就是丘康健跟我说的,他是现在整个F市警察局跟夏雪平关系走的最近的人。
两个人一个坐在副驾驶、一个坐主驾驶,相互之间一点眼神交流也没有;但是如果说,他俩之间一点微小的事情都没有,我是真心不信。
不过话说回来,何秋岩,你管这个乾嘛?反正在你心里已经不认为夏雪平是你妈妈了,她愿意跟哪个男人交往是她自己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吗?
——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对我问道。
我自己把自己给问住了。
对啊,我管这个乾嘛呢?但是我潜意识里,却又觉得必须管管,既然到了夏雪平身边,也无所谓什麽理由,就是要看看她现在的个人生活到底如何,就想看看她身边的男人们,到底都是什麽样的。
结果两种想法,再一次相遇,在我脑海里的紫禁城金銮殿顶上,开始决战。
就这样,我一路躺在後车座,然後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车子开到了警局大院,夏雪平轻轻用手叩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斜着嘴角“啧”地咂了一下嘴,然後从前面狠狠地把自己的长发撩起顺到头後面,一股淡淡的发香便散了过来。
下了车以後,我跟着夏雪平上了二楼,艾立威也跟着。这个人还时不时地回头,饶有意味地看了看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是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心里绝对藏着事情。
该不会是他不清楚我跟夏雪平的关系,而他自己倾心於夏雪平,所以把我当成假想敌了吧?
“艾立威,你去把现在手头案子的所有资料整理一下,贴到白板上,把投影仪打开;把咱们一组的邮箱也打开,如果丘课长把整理好的现场证据资料发来以後,你帮忙收一下。”夏雪平对着艾立威说道。
“去哪?会议室吗?”艾立威问道。
“那你说还有那里有投影仪?你是白痴麽?”夏雪平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原来她不论跟谁觉得不耐烦的时候,都是用这句话回敬对方。
说完,她带着我敲了敲总务处的门。
总务处的处长也是个跟佟大爷差不多年龄的六十多岁大爷,名字叫邵剑英——我知道他的名字,完全是从他的办公桌上看到的,老一辈警察都有个习惯: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摆上带有自己名字的名签。这个人跟我差不多高,估计他身高足有一米八;整个人有些消瘦,头顶上有很严重的谢顶,但是他剩下的那些头发倒都是乌黑的;鼻梁很高,上面架着一副镜片很厚的老花镜,脸上除了褶皱以外还有不少的雀斑,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哟,雪平来了?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一说话,亮如洪钟的嗓音便震得我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邵叔,这是我们组新来的警员。你带他去选一把枪,其他的一些警务用品也麻烦您帮他配齐了。”夏雪平说道。
邵剑英看着我,又看了看夏雪平:“行吧,你就交给我吧。你该忙忙你的。”
夏雪平微笑着看着邵剑英:“您尽量快着些。”
这是从早上到现在,真正第一次看见夏雪平的微笑。
接着,夏雪平对我说道:“等给你配完了警需用品,你就赶紧回二楼会议室开会。可别迟到了。”
“是,组长。”我侧着脸回答道。
说罢,夏雪平便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这时候,邵剑英已经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档案簿,走出办公室,对我说道:“来吧,跟我走吧。”
我跟着邵剑英到了总务处隔壁的器械室,不苟言笑的邵剑英等我一进门,就对我说道:“你这个小伙子,最後还是当了刑警。”
“呃……”我被邵剑英说得有点不知所措。
“你不认识我了?”邵剑英问道。
“不好意思,邵处长,我们……之前见过麽?”又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难不成市局的老干部们都愿意这样跟新来的小年轻套近乎麽?趁着他在整理枪械子弹的时候,我想了想,又问道:“难道您之前来过我们警院或者警专?抱歉了,我确实想不起来您是谁?”
邵剑英转过身看了看我,然後递给了我两盒子弹,然後叹了口气,走到了枪械架旁边,说道:“……不认识我了也难怪。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还小。”
我更是一头雾水。
邵剑英接着说道:“我曾经是你外公夏涛的下属,也是他的学生。雪平刚生下你的时候,我跟你外公开玩笑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刑警,当时你外公夏涛还挺不高兴的,说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当警察就够了,不想让第三代人再遭这份儿苦;没想到,当年我的一句话,现在应验了。”
原来这个邵处长,不但知道我和夏雪平的关系,而且跟夏家的关系颇深。
“那……我们住宿楼的那个佟大爷,您跟他也很熟麽?他早上的时候,也像您这样跟我打过招呼。”我说道。
“嗬,那个人啊。是啊。”邵剑英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说这话时,用後背冲着我,这让我感觉到他似乎对佟大爷的关系并不是很热络。接着,邵剑英从枪架上找到了一把套在枪套里的手枪,然後递给了我:“你看看,这个合适麽?看你这小伙子的身子骨,这把枪用起来应该很顺手。 ”
我把手枪从枪套里拿出来,那是一把勃朗宁MkIII,大威力的衍生系,差不多2磅的重量、20公分的长度,在手里掂掂分量十足但又不至於很重,拉一拉枪膛,扣了扣扳机,确实很舒服。 “就它了。”我对邵剑英说道。
“呵呵,你们家里人还真都喜欢杀伤力大的枪械。你外公家里以前收藏有一把马克沁,你妈妈雪平的那把是QSZ92式。局里其他人,大部分用的都是比较轻便得瓦尔特。”
“邵处长……”我低着头说道,“那什麽……跟您说件事:请您别在局里说,夏雪平是我妈妈,好麽?这个称谓,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跟她用过了。”
邵剑英微微愣了一下,然後说道,“知道你们俩关系不好,雪平和她丈夫离婚多年,但是没想到你们的关系这麽不好。”
“呵呵,我在警校念了差不多五年多,夏雪平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您觉得呢?”
“好好好!”邵剑英点了点头,“以後我会像对待一般的警员那样对待你的。”
“求之不得。”我点了下头,表示感谢邵剑英的理解。
“枪套平时可以系在腰上,也可以像背带那样卡在裤子上。”邵剑英说完,给我的手枪和手里的子弹做了登记,又递给我一副手铐和一件带有警徽的皮夹、以及一个可以别再衣服上的塑料夹:“你的证件,等晚上下班以前我派人送过去。好好乾,无论如何老夏家一门都是英雄,你这个外孙,可别辱没了你外公的名声。”
“我会努力的。”我对着邵剑英笑了笑,然後我便出了器械室去了重案组的办公室,在一个师兄的带领下,我来到了我的办公桌:挺不错的位置,背靠朝东南方向的窗子,上面有一台电脑;但让我不太舒服的是,我的办公桌旁边就是夏雪平的组长办公位。
我把手枪和子弹暂时锁在抽屉里,拿了一本笔记本一支笔,便跟着师兄赶着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夏雪平和全组的警员已经坐好,夏雪平则是坐在第一排最靠着左边投影仪的位置,艾立威就在夏雪平身边坐着。我便赶紧找了一个位置坐好。
同一组男女比例还算协调,60人的组里有20人是女警,但是大部分无名指上都戴了戒指,而且看起来,她们平均年龄差不多都在30岁左右。
“哟,新来的啊!”
“师姐好,我叫何秋岩,多多关照!”
“还挺会说话的,咱们组得有几年没来新人了。”“没错啊,小弟弟长得还挺帅的!”“行了吧你,你自己孩子都两岁了,还打小朋友注意啊?”……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我来不及跟所有人打招呼,只能对着他们挨个点头示意。
但很快,所有人都安静了,因为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进到了会议室,後面还跟着拿着一杯冰咖啡、满身大汗的丘康健,帮着丘康健拿东西的,则是换上了一身白大褂、把头发紮起马尾辫的小C。後来我从小C那里才知道,丘康健带自己课里新人所习惯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参加各个组会议,并且让她帮着自己打下手。
小C走进会议室,见到了我以後,还故意对我抛了个媚眼。结果我面前的女警们又是一阵骚动:“新来的,这小姑娘跟你什麽关系啊?”
“……呃,朋友,呵呵。”在小C热辣而直接的目光中,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什麽朋友,女朋友吧?”旁边的男警员也跟着起哄,“行啊,老弟!长得挺漂亮啊!”
“不是……她是我大学同学,是我朋友的女朋友。”我吱吱唔唔地说道。我跟小C之间的事情真解释不清,而且有些事情多解释了也是欲盖弥彰。再一抬头,小C正躲在丘康健身边偷笑着,彷佛她就是要故意看我被这一圈人问七问八、被搞得团团转一般。
而这一切,也被夏雪平看在眼里。
随着局长对着面前的话筒清咳了一声,会议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艾立威帮着沈量才打开了所有的多媒体工具,然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来废话不多说,丘康健开始进行对今天案发现场的概述。丘康健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当然也方便了我们这些警员记笔记。大致的情况是:早上五点钟,鹊桥公园的清洁工在园区发现了一男一女死在红娘广场,便即刻报警;附近的派出所同事赶到现场,率先采取行动封锁了现场,并马上上报给市局,监定课赶到现场之後,马上进行了现场拍照、取样,并马上把屍体送回局里检验。经过检验,两名死者被害的时间大概在前一天晚上12时45分至12时46分之间。园区里并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所以无法根据监控录像进行对照。
“这麽大的公园,里面怎麽没有摄像头呢?”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女警问道。
“当然是方便情侣了!要不然这一对儿鸳鸯,怎麽敢在这地方赤身相对?那不给公园保安演免费爱情动作片了?”我身旁的一个男警员说道。那个女警听了,回过头瞪了那男警员一眼,脸上通红。
“肃静!”沈量才拍了拍桌子,然後示意丘康健继续发言。
於是丘康健接下来阐述了现在可以推测出的两名死者的死因:两个人是因为在二人颈部主动脉部位,全都被割开了一个长度五厘米、深约1.5厘米的刀口,二人全都因为瞬间失血过多身亡。除此以外,女方死者阴道内、肛门处、包括口腔里和後背肌肤上,检验到有精液或精斑遗留的痕迹。不过问题在於,只有阴道内的精液通过DNA比对,发现来自男性死者,另外的其他部位的精液和精斑的DNA,全都来自另一个人。至於另一个人的DNA来源,现在还在查。
“噫……”会议室里又是一阵骚动。
“这小丫头还真挺浪……”一个女警小声说道。
“可不是?跟你说,现在的小女生可会玩了。就我表妹,你知道麽?有一次我姑和我姑父外出旅游,因为有事提前回家,结果正好看见我表妹光着身子跟人在客厅里……她还带了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回家……我姑进家门的时候,我表妹当时正躺另一个小丫头身子下面伸着舌头……那小男生那根小玩意还在她眼儿里面插着呢,你说说,像话麽?”刚才那个脸色通红的女警小声说道。
“死者的身份查明了麽?”夏雪平对丘康健问道。
“查明了。等一下啊,小吴——”丘康健示意吴小曦把死者的照片放在投影显示屏上。
看着那两张照片,我整个人感觉脑子都要炸了……“死者男,27岁,系我市神都国际酒店董事长卢坤的次子,卢紘,现就职於神都酒店市场部担任总监;死者女,16岁,姓名江若晨,系F市一中高中生。目前根据死者遗物里的通讯设施来看,两名死者生前应该是处於交往状态。进一步的信息破解,由网监技术处苏媚珍处长正在负责进行。”
“两个人交往,那就是说这一对儿男女是处在恋爱状态了?”徐局长问道。
“目前来看应该是如此。”丘康健答道。
“会不会是,凶手在杀了人之後,对女性死者进行了奸屍行为?”沈量才问道,“之前这样的案子在我们F市,可不是没发生过。”
“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目前检验来自另一个人的精液是否跟男死者精液是同时从体内排出射在女死者身上,这个面前还不好说;恐怕,需要等到下一批验屍报告出来以後才能下结论。”
徐远没说话,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他手里正拿着一个芝宝打火机,不停地用拇指拨弄着打火机的盖子,上面撞击出“叮”、“叮”的清脆声音。
而我,则看着江若晨的那张证件照,以及下方的那张屍体照上。
卢纮什麽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那是个不枕着巨乳、不嗅着鲍香睡不着觉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不止一个女朋友,而且淫浪二公子的名声,早已满城风雨诸人皆知,江若晨这丫头肯定不会不知道。
昨天还梨花带雨的姑娘,今天就已经离开人世。而且昨天明明一副被钟扬欺负的、自己解释说连口交是什麽都不懂的清纯女孩,今天却是死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死前还在那个男人身上承欢,而且她的身体上还残留两个男人的精液,甚至口腔里也留有精液的痕迹。
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该不会,江若晨身上另一个人的精液是锺扬的吧?
不可能,那小子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会不会是唐书杰或者其他那两个臭小子的?为了帮着钟扬报仇跟卢紘一起先上了江若晨,然後杀了她?而且以唐书杰他们几个人的身份,认识卢二公子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问题是如果为了钟扬报仇,杀了江若晨本身就有点过分了,何况他们杀掉卢二公子的理由是什麽?如果仅仅是因为江若晨本身是个淫娃还要装成白莲花,那几个小子直接杀了这一对儿就够了,为什麽还要曲意逢迎、先来一场3p再杀人。
我更在意的是,那个人居然在江若晨的身上留下了精液,而并没与带避孕套。如果这是一次蓄意杀人,那麽这个凶手也有点太疏忽了,对於一个凶手来说,留下精液或者阴道爱液,要比留下他/她自己的脚印还要致命。
难不成是某种性献祭仪式?不可能,卢二公子那人玩的比较疯了点,但这个人还是惜命的,开着辆跑车但他最快都不敢开到130,更不可能参加什麽带有牺牲自我生命的邪教或者其他地下组织。
“夏雪平,”沈量才坐在主席台前,没好气地看着夏雪平说道:“你跟你手下这帮人,该知道干什麽了吧?”
“清楚。”夏雪平说道:“等开完了会,我就安排他们调查这两个死者生前的资料和交际圈。”
“不仅要查,还要尽快查清楚、尽快破案!”接着,沈量才看着在座的所有人说道:“你们别以为随便查查就可以了,我们是警察局,不是什麽商业谘询公司。你们手头已经四个案子了!你们想留到什麽时候?你们跟二组一起侦办封小明的案子,但是二组的效率可比你们高多了!顺着封小明的那条线,他们还破获了一个贩毒集团,虽然命案没有进展,但至少有收获;可是你们呢?告诉各位,市局不养闲人!这个月你们要是再无法破案,重案一组乾脆裁撤算了!”
沈量才恶狠狠地说完了话,台下的人全都不敢吱声,不少人还在咬着牙怒视着沈量才。而旁边的徐远却一直在玩着打火机,等沈量才说完了话,他才拍了拍沈量才的肩膀。
沈量才回过头,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徐远把嘴巴靠在了麦克风前,说道:“你们各位都要努力啊。知道你们的压力大,但是希望你们不负众望。接下来还是汇报一下你们现在查到的东西吧。艾立威——”
艾立威坐在座位上,没有说话。
“艾立威警官?”徐远盯着艾立威看着。
坐在椅子上的艾立威依旧没有说话,看起来此人现在正在发呆。
夏雪平马上转头看了一眼艾立威,然後用手肘猛撞了艾立威的肩膀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不好意思局长……昨天没休息好!开小差了,不好意思……”
“你们一组的人怎麽搞的?”沈量才说道,“开会开小差,平时办案是不是也经常开小差啊?”
徐远没有顺着沈量才的话说下去,而是继续跟艾立威问道:“你汇报一下,你们组现在对於之前的三个案子的调查情况。”
艾立威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平淡地说道:“没事,有什麽说什麽。”
艾立威点了点头,然後说道:“红星杂货舖老板灭门案、以及封小明的案子,仍然没有头绪……”
“嗬!我说什麽来着?”沈量才嘲笑着,对徐远说道,“一点都不意外!”
而徐远则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艾立威。
艾立威接着说道:“可是……在秦江实业董事长高澜案发的那辆车子里,我们组发现了一根红羊毛线绳……但这根红线绳,据检查,不属於高澜和他的女性夥伴。”说着,艾立威拿出一个密封袋,举在手里。
“那这个红线绳能说明什麽?”徐远问道。
“难道说明有人在高澜的车上织毛衣麽?”沈量才嘲笑道,“拿着这根红线绳,你们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麽?无用的证据!又是什麽红线绳、又是什麽字条的,你们重案一组,总能把垃圾拿来当证据!可笑!”
会议室里又安静了。
看着艾立威手里的红线绳,我的心里却十分的痒痒,最终我没忍住,站起了身:“能把这个红线绳给我看看麽?”
这一刻,会议室里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递给他,让他看看。”沈量才说道。
艾立威便让人一个接一个,把那根放在塑料密封袋里的红线绳传到了我的手里。
我想了想,打开了密封袋,嗅了嗅那根红线绳。之後,我便对艾立威和丘康健问道:“不好意思,我问一下,高澜的女伴身上有没有洒香水?”
“有,传统的香奈儿五号。”丘康健说道,“因为在同一辆车里死去的女死者也是本地富商的女儿,曾经去法国留学,对香奈儿这个牌子情有独锺。”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死者有没有在车里放空气清新剂的习惯?”
“有,某品牌的柠檬香型清新剂。”艾立威说道。
“这个红线绳上面,是白檀香和沈香味道焚香,甚至还有茶香味道的气息。”
艾立威听了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个也是我们推测出,这东西不属於死者的东西。”
“但是我知道这个红绳是从哪来的。”
在座的警员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那你说说吧,新人。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徐远看着我问道。
“有红绳的地方很多,而且就像刚刚沈副局说的那样,也可能使有人织毛衣,但是织毛衣不会留下这麽长一条红绳,同理,就算是人身上穿的毛衣也不会留下这麽一条长长的线头,何况被织成毛衣过的线绳,不会是这样笔直的,而是会弯曲的;而有焚香的地方也很多,菩提山上的佛寺、三清湖旁的的道观,市区内的佛堂和礼佛、敬道的用品店,殡仪馆、墓园,还有仿日式的品香俱乐部,茶馆,但问题在於,刚刚我提到的所有的地方,大部分焚烧的是白檀香,很少焚烧沉香,更别说茶香——日式品香俱乐部倒是有茶香,但是在里面如果进行香道冥想活动,香道爱好者需要事先更衣、沐浴,除了俱乐部发的浴衣和服之外,不能穿自己的内衣内裤、甚至连吊坠、首饰和护身符都不能佩戴,男女更衣间都有检查的服务人员,所以更别说一条红线绳。”
周围的人都点点头,表示有道理。
“那麽接下来,在我们F市,就只有一个地方了,”我说道,“香青苑。”
徐远局长听到这个地方,脸色立刻变了,沈量才的表情也很尴尬——我以前在警专的时候就听说过,香青苑这个地方,市局老早就像取缔了它,但是无奈,一开始每次查封,後来很快就会再营业;再後来,市局的警察想要去搜查都很难,都会收到很大的阻拦,其原因,据说是因为香青苑的幕後老板,实际上是省里的一个大人物。市局後来才作罢,不过这些市局领导们,每天无不拜神求佛,希望省里那个大人物早日死於非命。
“你为什麽说这东西是从那里来的?”徐远对我问道。
“很简单,香青苑是个低级娱乐会所,但是格调和消费水平都处於高档,这样的地方全省就有三处,全国更是不计其数。在哪里能消费得起的顾客,也是可以随便买张机票就可以玩遍全国的。为了吸引那些主顾恩客,香青苑玩的那一套,便是仿古——从一切陈列设施,到在那里工作的人员,全都要在保持现代化的同时仿造唐宋和明清时期青楼妓馆的套路,男服务生要扮演成龟奴,在哪里做肉体交易的女服务员则是从头到脚装扮成古装的样式。那里也正好会焚香,而在他们的线香里,还会加入一些从东南亚和拉美进口来的催情香料,这也是为什麽这条红线绳上的焚香味道,要比寺院里的嗅起来好闻得多的缘故。如果我没猜错,这条线绳,是系在那里做肉体交易的性工作者的腰间的——这是从古代留下的老传统了,就算是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一条绳系在腰间,表示让女孩子不至於‘一丝不挂’,这算是给妓女留下的最後尊严。香青苑什麽都要仿古,这一条,他们也没落下。”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阵。
“那你是怎麽知道这些的?”艾立威不客气地问道。
我看着艾立威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去过。”
周围人又是一片哗然。艾立威的嘴角似乎上翘了一下,夏雪平则是冷冷地看着我。
“呵呵,以前做警校生的时候去过。就因为这个记过了,我没去成安保局。徐局、沈副局,进咱们市局以前去过低级娱乐场所,不算犯咱们警局家规吧?”
徐远轻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沈量才也有些哭笑不得。而艾立威却在斜着眼睛盯着我。
那个地方我确实去过,而且还是跟今天死去的那位卢二公子一起去的。那时候我刚认识他,他为了跟我示好,所以他拿钱请的我。里面的女孩子们确实很漂亮,有不少是本地几个名牌大学的女大学生,每个女孩都穿着一件纱质汉服、系着肚兜、下面穿着轻柔的襦裙,把她们每个人的身材都完美地展现在了客人面前;美酒美食下肚,看着身边坐在香雾里的小姐姐,恍惚间真以为是进了可以让人任意放肆的极乐仙境、亦或是酒池肉林中去……可是被那些小姐姐们带上大欢大喜的巅峰之後,脑子进入冷静的贤者时间後,我看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纸醉金迷,甚至身边还有一些姑娘,脸上哪怕还在挂着潮红,眼睛里却流着委屈和悲苦的眼泪。
那天在包间里的床上,我伸手给那个比我打了四岁的妓女擦了眼泪。我从没有想过我第一次给女生擦眼泪,竟是在性交会所里。
“小姐姐,你哭了……”“我没事……弟弟公子……”那名妓女依旧按照他们会所的制度,说着古装戏里的戏词,“奴家没事……奴家只是累了,对不起,奴家不哭了,奴家不想让弟弟公子委屈……奴家这就再用自己的身体伺候弟弟公子……”
“别,”我拦住了那名女孩伸到我鸡巴上的手,一把搂住了腰上系着条红绳的她,“小姐姐,别这样了。别再演了。你要是想哭的话,就靠在我身上哭一会儿吧。”她再也忍不住,便把自己的脸埋在我的怀抱里,瞬间眼泪四溢,但是她却咬紧了牙,没敢哭出声。
从那以後,我再也没去过那里,也没再跟卢紘一起混。
“去过了就去过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要不是因为你去过那种地方,我猜你们夏组长,到现在还拿着这条红绳画魂儿呢!”沈量才说道,“你进了市局工作了以後,别再去了就行。”
“是。”说完,我坐了下来。
“行吧,现在你们也得考虑一下,调查调查在'香青苑'会所工作的那些女性了。”徐远说道,“夏雪平,我相信你们一组有这样的能力,不过因为该会所可能涉及黑社会组织,所以如果需要,我会让二组的人协助你。”
“不用了,”夏雪平说道,“封小明的案子已经够麻烦二组的同事了,这个事情,我们还是自己动手自己乾了。”
“有志气!”沈量才笑了笑,“我还以为夏组长,成天就会捏着几张字条玩呢?其他人还有什麽问题麽?没什麽问题散会了。”
我咬了咬牙,站起来说道:“报告!二位局长,我有情况汇报。”
“什麽事,你说吧?”沈量才问道,“可别再是什麽关於性交会所的细节了,那些东西我们没兴趣。”
“是关於夏组长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字条的。”我说道。
夏雪平听了,猛地转过了头,惊讶地看着我。
“那张字条,你觉得有什麽问题麽?”丘康健问道。
“不知道在本市有一个网站,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人听说过?——网站名字叫‘桴鼓鸣’。”
全会议室里的人都有些不明就里,包括徐远和沈量才也是一脸疑惑。
唯独一个人,背对着我坐着,一点反应没有。
艾立威,他在想什麽?
“这个网站是乾什麽的?我想在座的大部分人、甚至整个F市的大部分人都应该没听说过吧?”徐远对我问道。
“没错,因为这是个暗网。这个事情,我本来想要私下跟您和沈副局、还有网监处的苏处长汇报的。但是既然跟命案似乎有所关联,我觉得还是现在说出来的好。”
“你难道不认为,那是个恶作剧?”沈量才问道。
我刚想说些什麽,突然面前的显示屏突然黑屏了,然後上面出现了一片很刺眼的红色,把我和其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麽回事?”正举着一台平板电脑的丘康健的大叫了一声,然後举起自己的平板电脑屏幕给沈量才和徐远看——他的平板电脑屏幕上,也出现了相同的画面。
紧接着,在座所有人的手机,都震动了一下,似乎都接到了群发消息一样。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上面也是一片刺眼的殷红,我想把屏幕锁上,无论是点关机键还是home键,都无法做到;而周围的师兄师姐们,也都是举着手机面面相觑。
“快给苏处长打电话,问问怎麽回事?”徐远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打火机,对沈量才说道。
沈量才二话不说,举起了自己面前的内线电话:“快给我接网监处办公室,我找苏媚珍!”但沈量才的话音刚落,红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底框,上面慢慢显现出一个大字:
“冤”。
“什麽意思?”沈量才回过神,睁大了眼睛看着投影屏幕。
紧接着,那个“冤”字消失了,然後屏幕上闪出另一个画面,这个画面,跟桴鼓鸣网站的主页背景,完全一模一样。
上面写着一行字:“桴鼓鸣——谁才是不公平的那一个?”
——可後面,还跟着一段话:
“人们相信的,应该是集体的法律,还是一个人的判断?当一个人依照自己的判断杀掉另一个人的时候,究竟是死刑还是正义?如果一个人的判断叫做正义,那麽每个人,是否都应该有执行'正义'的权力?如果我按照我的判断,杀掉一个自认为'正义'的人,这样的行为,是否也叫做'正义'的伸张?”
接下来,网站上出现了四个名字:“高澜,封小明,沈福财,卢紘……”
最後一行字,让我不寒而栗:
“夏雪平警官,最後一个死的,会是你。”
我心里一凉,抬头看着夏雪平。
她正坐在椅子上,右手伸到右後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从她的侧脸来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一股不可言喻的寒凉。
“报应啊夏雪平,”沈量才皱着眉头说道,“我看你这次怎麽办!”
还没等夏雪平回应沈量才的话,一个值班女警跑到了会议室:“徐局长,刚接到的报案:时事传媒集团大楼发生爆炸!现场情况未知!消防局救援队已经出发了!”
父亲工作的地方!
徐远马上站起身,披上自己的风衣,对着沈量才说道:“量才,你去告诉老邵,让他们总务处在家里看着;再告诉苏媚珍,让她给我马上回复警局电脑系统!之後我们在楼下汇合。”
“明白!”沈量才起了身,马上下了楼。
转过身对着那个值班女警说道:“给我通知重案二组,告诉他们,跟一组在楼下集合!其他部门原地紧急待命!”转过身对所有人说道:“一组所有人,配好枪械,出发!”
父亲工作的地方……
我突然感觉有些天旋地转,父亲该不会有事吧?
“还磨蹭什麽呢?”夏雪平双手抱胸走到了我身边,对我呵斥道。
说实话,这个时候我需要她对我呵斥一句,这样能够使我保持清醒。
“赶快跟我走!”夏雪平对我说道,“难道还要我像你小时候一样拽着你麽?”
我无话可说,只好加快了脚步。
我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出了自己的手枪,又直接伸手抓了一大把子弹揣进警服上衣的口袋里。接着我依旧坐到了夏雪平的车子上,坐上後座以後,从口袋里把刚才的那一把子弹全都撒在後座上。
在驾驶位置上的艾立威看着我,问道:“你怎麽还在这里?”
“我早上不是就在这辆车上麽?”我抬头看了艾立威一眼,然後仔细地往弹匣里安装着子弹。
“你懂不懂规矩?”艾立威不悦地看着我,“早上那是事情紧急,你开车送夏组长来的,送你回来算我谢谢你。现在是出勤,一级警员应该去坐局里统一配发的警车。你一个新来的,第一天就往组长的车上坐,还让一个三级警司开车,算怎麽回事?”
我安完了子弹,把弹匣安好,把子弹推上,接着我也毫不客气地抬头与艾立威对视。这时候正巧赶上夏雪平也赶来,打开车门。我便趁机对艾立威说道:“我就坐这辆车了!我一个一级警员还就让你一个三级警司开车了,怎麽的吧?徐远局长和沈量才副局长都没说什麽,你在这神气什麽?你要是牛逼你别开车,咱们谁都别去现场出勤了!”
本来我就不喜欢这个艾立威,即便他比我警衔大一级;刚才他又趁着夏雪平不在、别的警员同事也不在,开口就要跟我立规矩。讲真,这件事可能错在我,是我没有按照警队的统一调配跟其他警员上局里的警车,说严重点,按道理算违纪;但我这个人脾气向来如此:你如果敬我,我也敬你,你要是对我有话不能好好说、有道理不能好好讲,非要出言不逊,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夏雪平打开了车门,就听见了我在跟艾立威硬呛,坐到副驾驶位置上便问道:“吵什麽呢?同事战友之间不能好好说话?”
我赶忙跟艾立威说道:“艾师兄,你自己问问组长大人,刚才是不是她说的,让我跟她走?”
艾立威看着夏雪平,没等他开口说话,夏雪平便说道:“没错,刚才是我说的。”夏雪平系上了安全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从今天起何秋岩就跟着我出勤了。”
有了夏雪平的令箭,我便对这个师兄无所畏惧了。我看着艾立威,对他耸了 耸肩,闭着眼睛把头轻轻地往夏雪平那边探了探。
艾立威咬着牙,气馁地转过头,猛地点了点头:“行啊……行!谁让咱们一组这麽些年就来这麽一个新人呢!”
“罗嗦什麽,快开车!你是白痴麽?”夏雪平转而对艾立威呵斥道。
这一刻,别提我心里多高兴。
艾立威把夏雪平的警笛打开,一脚油门开出了警局大院。
可马上,我的心境又变得忐忑起来——“桴鼓鸣”这个网站刚刚侵入警局的电脑系统,市里就发生了爆炸案,爆炸地点居然还是父亲的工作单位……父亲会有事麽?